(一)
那一夜,我们的“地中海阿莲娜”轮驶进了中国的水域。
这是我第一次出海,航行了近二十个小时,我依然没有像父亲说的那样适应海的飘摇,我也无法像父亲那样感受那美妙的海的语言。随着海水的起伏,我的胃里也在翻江倒海。我呕吐不已,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伙夫拿着一碗饭过来了,他躲躲闪闪地塞给父亲两个红红的小辣椒,小声地说:“让他把这个吃下去,补充点维生素,或许能精神点。”父亲接过饭和辣椒,对伙夫感激地点了点头。
“啊!”咬了一口辣椒,我辣得直吐口水。父亲在一旁,难过的说:“吃吧,孩子,或许真能好点。谁让我们这么穷,这么命苦啊!”
看着可怜兮兮的父亲,我强忍着把饭和辣椒吃下去。然而,半夜里,我的肚子竟像火烧一样,疼痛不已。我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呻吟声不断。父亲惊慌失措,大家都围了上来。
“船长,看来情况挺严重的,还有两小时就靠岸了,要不先跟中国移民官通报一声。”大副小声地问。
“通不通报都一样,哪个国家的移民官会在大半夜里给刚入境的船员办登陆手续。哼,让他忍到早上再说吧!”船长不耐烦地说。
父亲畏畏缩缩地立在一旁,怜悯地看着我。突然,他握着船长的手,哀求道:“船长,看在我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提前给他们打个电话,救救我的孩子吧。”
“真是个窝囊废!”船长甩开父亲的手,用眼瞟了一下蜷缩在床上的我,眼神里充满了鄙视。
船着陆了。停止了晃动,我的眩晕好了很多,但肚子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父亲抱着我的头,不时地为我擦汗。这时,上来三个中国人,其中两个穿着制服。那个穿制服的年轻人在我面前蹲下,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艰难地点点头。他仔细地查看我的护照,然后用英语问我感觉怎样,并让我不要担心,说很快就可以送我去医院。没有其他国家的穿制服的嚣张与跋扈,他温和的态度使我不由得睁开了眼,这时那闪光的帽徽在我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
紧接着,我被父亲和伙夫扶着,和他们一起下了船。舷梯下,救护车已经等在那里,两位医护人员把我接过,小心地送到车上。
事后,我才知道,那些穿制服的就是中国出入境边防检查官员。
(二)
那一夜,我被紧促的电话铃声从睡梦中吵醒,这使我十分懊恼。
铃声第二遍响起时,我还在祈祷它是打错了;当铃声第三遍响起,我才十分不情愿地爬起来。抓起电话,那头却冒出一连串英语。
“Pardon?”我稍微清醒了一些后问。原来,是“地中海阿莲娜”轮的大副,说他们的船两小时后靠泊广州南沙货运港,船上有一名船员生病了,急需上医院。
“是船长病了吗?”我试探着问。
“不是,是一个普通水手。”
“哦,我知道了,我会尽力想办法的。”我嘴上应答着, 心里却老大不高兴:这事还得找边检才能办,可之前带我的老代理曾介绍过边检的前身是边防武警,当武警的脾气都挺大吧,虽然我在业务上接触过那些边检的态度都挺好,但这么大半夜的折腾人家,总是会恼火的啊!但如果这事办不好,船方投诉到公司,我这月的奖金也该泡汤了!想到这,我更加生气:“他妈的,没那么硬的命就别来当水手,大半夜的病什么病!”
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电话。此时已经是半夜两点。
“你好,这里是南沙边检。”那边的声音透着疲惫。
“你好,我是中外运的代理员小陈。警官,真不好意思,这么晚麻烦你,是这样的,我们公司代理的‘地中海阿莲娜’两小时后就能靠泊了,船上有一名船员病了,急着要上医院。你看这该怎么办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那边依然很平静,告诉我先把写一份情况说明,把船员登陆申请准备好,给他送过去,还让我转达船方,如果情况属实可以特事特办,尽力为他们提供方便。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半小时后,我带着相关资料来到口岸大厦,整个口岸大厦就只有边检办公区还亮着灯。李警官和另外一个民警已经等在那里了,我把资料递过去后,他们就忙开了。
凌晨四点多,我和四名边检民警在二期五号泊位等了半个多小时后,“地中海阿莲娜”轮终于靠泊了,几乎同时,边检机关帮忙联系的救护车也到了。
两位民警和我一起上了船,另外两名则守在梯口。经过一番查验,李警官把那个船员的护照和登陆证交给了我,并让我陪生病的船员去医院。
坐在救护车里,看着那名蜷缩着的船员,我不由得想:“这家伙真走运!”
(三)
那一夜,我值班,刚刚为一艘外轮办完出境手续,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刚想合一下眼,电话却在这时响起。
“你好,这里是南沙边检。”我清了清嗓子后说。
那边是中外运的代理员,原来是预报两小时后靠泊的“地中海阿莲娜”轮上有船员生病了,急需上医院。于是,我按照我队关于开通绿色就医通道方案的有关规定,让代理先一份登陆申请和生病船员的基本情况说明。与此同时,我打通了值班队领导的电话,向他汇报了该情况。
五分钟后,队长来到了报检现场。
“队长,有船员病了要登陆,不得不打扰你了。”我抱歉地说。
“呵呵,这有什么,你来我们单位的时间不长,以后你就知道了,一晚上折腾两三次的情况多得是。谁让我们干这边检这一行,这是职责。”清梦被扰的队长并没有不悦,一边吸烟,一边说。
“这个我懂!每次看着码头上灯火通明的繁忙景象,我心里都会很红火,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我笑笑说。
“小张,你赶紧合合眼吧,一会还得忙,咳、咳……”队长被烟呛到了。
“队长,你别抽了,我给你冲杯茶提神吧。”
半小时后,代理员拿着资料过来了。队长看完后,向站指挥中心报告情况并按站指挥中心的要求在业务信息网上进行事件流转。在得到站指挥中心的答复后,队长立刻对巡查监护岗位作了安排。
墙上的时钟指向三点三十五分。“小张,给中心医院打个电话。然后我们到码头看看。”队长喝完最后一口茶说。
凌晨四时许的码头,风浪比较大,“地中海阿莲娜”靠了好一会才放下舷梯。这时,中心医院的救护车也刚好到了。队长带着我和代理员上了船,另外两名负责监护的师兄守在梯口。
队长向船长解释说,我们是中国出入境边防检查官员,代理员报告说有船员患了急病需马上上医院,我们过来了解情况。我接过大副递过来的护照,对那名由双人搀扶着的瘦小的船员进行了查验。
“队长,没问题。”查验后,我向队长汇报。
“行。”队长转向对船长说:“现在可以带他上医院了。”
“Thank you!Thank you very much!”船长很是惊讶,当他在甲板上看到停在船边的救护车时,他不住点头,并地连连致谢。
望着远去的救护车,我在心里祝愿这位和我弟弟一般大的年轻船员早日康复。